在轟隆隆作響的飛機座艙裡,她一邊利索地打點兩旁孩子們的玩具零食,一邊奮力忍下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。
又是離別,又是另一段旅程的開始。
「馬麻,我們睜開眼睛是不是就到美國了?」六歲的哥哥睜著大眼睛問,為了撐過台灣炎炎夏日而理的「刺刺頭」襯著他瘦削的小臉,顯得眼睛更大了。
「我們還要在舊金山轉機啊,寶貝,到時要請你多幫忙囉!」她撐起一個笑臉跟他撒嬌。
「沒—問—題!我會像大人一樣照顧弟弟!」小大人似的哥哥一臉精神地回答。
真累人啊,接下來的旅程,一打二、將近一天的飛行。
多了兩個孩子,一雙手就不得閒了。從在台灣與家人告別、戰戰兢兢送上了兩個在超重邊緣的托運行李、四個隨身行李點好、所有文件備齊、過了安檢,還有海關⋯⋯孩子們精力充沛,圓圓的眼睛跟短短的小腿恨不得在諾大的機場裡滿場飛舞⋯⋯
手忙腳亂的旅程開始了。
顧不得離愁,十二萬分的注意力都給了孩子。十年來穿梭於兩大洲的飛行時數,加上家庭人口的增加,她已練就了與小人兒進行國際飛行的十八般武藝。
她不怕旅行的苦,怕是有家歸不得的思鄉情濃。
十年前的她,第一次隻身飛到美國洛杉磯,一過海關就後悔了,但是簽證都拿了、教育部的獎金都申請了、丹佛機場那好心要接機的學姐都聯絡好了。
她自以為可以瀟灑地揮一揮衣袖,不帶走一片雲彩,可是怎麼戲劇化地一進入等待過海關的行列而已,眼淚就流了下來。
而那淚,十年後,至今未乾,時不時就要透過嘴角的鹹味提醒她自己的離愁。
誰說了,為母則強。
二十八歲是她的人生分野線。在那之前,她是被嬌寵、疼愛、眼高手低的女兒;在那之後,她擁有了自己的美國小家,在孩子的哭笑聲、玩具、尿布與現實的磨練中,人也踏實、堅韌、接了地氣。
這雲泥之別。
「哥哥,這次回美國,我們要用力把你好好養胖!你看著你這次回台灣又瘦了!看起來都是排骨耶!」她的心被揪得緊緊的,心疼年幼的孩子,每年夏天與她及外子奔波於兩大洲。
調時差的辛苦,對於兩位分別為六歲跟兩歲的這個小小美國人而言,困惑最大,適應為常。小小美國人回台灣,既沒有媽媽對家鄉故土情感上的牽絆,也健忘年年水土不服之試煉。
因為孩子的家究竟在美國,媽媽的心也在美國慢慢紮根了。她開始嘗試工作、走入社區、加入義工團體,也跟著慶祝起各項國慶節日。
美國成了有真實感的家。
只是每年,大雪化去、春寒料峭不再時,心中的候鳥又蠢蠢欲動,欲飛往遙遠的南方。
孩子啊。
你懂嗎?
那隔著一個太平洋的深情。
這週而復始的候鳥生活。
也許有天,這隻候鳥會老到再也飛不動。
孩子啊,那也請記得,她在每個春去秋來的時節,因為這因為這橫跨太平洋的兩個家,快樂而滿足。